行云流水 轻重自如
—— 谈裴艳玲与河北省京剧艺术研究院戏曲节演出
从夜奔说起
认识裴艳玲是从昆曲《夜奔》开始的。戏行里素有「男怕夜奔,女怕思凡」的说法,语带双关,此语除有道德规劝意味外,《思凡》与《夜奔》是昆曲中极见功夫的两出独角戏,连做带唱半个小时左右,一般演员难以吃得消。而《夜奔》正是裴艳玲享誉最高的一个剧目,也是《夜奔》把她带到戏曲生涯的最高峰。要唱好《夜奔》,身上动作时刻不停,嗓子也不能或缺,【点绛唇】北套曲唱下来,且歌且舞,难度极高。有时看到演员台上唱得气喘吁吁,甚至乾脆停唱光耍动作,观众心里也挺难受的,能理解其中的不容易,也不禁感叹合格的林冲难以寻见。
裴艳玲的林冲却叫人拍案叫绝。我未曾现场看过裴艳玲完整的《夜奔》,只看过她年轻时的舞台录像,也在某些场合看她在台上素身示范一二曲子。必须得说,那录像中的裴艳玲怎一个「帅」字了得,那麽繁复的身段,衔接变换却自然流畅。手上丶脚下动如风疾,却没有一丝多馀的移动,静下来的停顿气息平缓,脸色如故。那次亲眼看她台上示范也相当震撼,脑子里就是「行云流水」四字。
今届戏曲节虽裴艳玲虽没把《夜奔》带来,然而由她担纲的几出戏仍然相当有看头。「甲子四折」是她前两年从艺六十周年的演出剧目。大多数人一辈子也只能活过一个甲子,裴艳玲五岁登台,九岁挑梁,她已然在舞台活过了一个「甲子」。
甲子四折 各有亮点
「甲子四折」,皮黄为主,唯有《浣纱记·寄子》是昆曲老生戏。〈寄子〉老外应工,演伍子胥英雄末路,寄子他乡。要照顾剧中经典规范的身段调度,对裴艳玲应该不难,但要唱出其中苍凉悲恸的份量,对她来讲,也是一种挑战。其他三折戏中,《平贵别窰》是扎靠戏,唱做并重;《翠屏山》与《醉打蒋门神》则是典型的武生戏,偏於短打,石秀与武松的角色更能让裴艳玲武功挥洒得淋漓尽致。三场戏里,薛平贵的起霸丶石秀的刀舞丶武松如何醉饮醉打都是剧中看点。
从这份戏单里可以看到裴艳玲的用意,有京有昆,从靠戏到短打,她是有意要展示她的全能。而这份自信却是根基於她文武兼善,能歌会打的才华。不过私下暗自猜度,毕竟岁月总是驱驰,这次的剧码已开始偏向唱功戏。这点也是戏曲行里很残酷的现实,对人物的体味随着人生阅历沉淀而愈厚,生理的动作机能却随着年龄增长而渐退,而且身手比嗓子退化得更快。裴艳玲台上台下依旧潇洒矫健,然而也是将届古稀。所以若是未曾看过裴艳玲那「行云流水」般帅气功夫的戏迷,更该把握这次机会,好好欣赏。
寻源问道 诠释舞台
生命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时代任务,对裴艳玲这辈艺术家来讲,演戏是散发馀热,总结经验丶教学传承却正是当年。我对这次裴艳玲带来的「寻源问道」充满了期望,不施粉黛丶不穿行头,裴艳玲亲身示范昆剧武生戏《夜奔》丶《探庄》丶《乾元山》丶《蜈蚣岭》中的四段【新水令】,细致解说林冲丶石秀丶哪咤丶武松四个角色的独特之处,以排练加讲解的形式来展示她对戏曲表演的理解与功力。这就把演员上场前的汗水与思考搬上舞台。这种别开生面的演绎,带有纪录性质又兼具表演设计,是一种创新但又让人充满好奇的舞台诠释,这无异於一节戏曲课堂,观众该看,她的学生们也该仔细揣摩。
河北省京剧艺术研究院前身是河北省京剧院,以往也出过不少戏曲名家,如四小名旦之一的宋德珠及杨荣环丶贯盛习丶马又良等人。这次来港献演的还有梁维玲丶张慧敏等梅花奖得主,一工青衣,一工花旦,相信也能给观众带来惊喜。而师承裴艳玲的武生有张喜跃丶谢涵等人,谢涵更将演出裴艳玲的看家戏之一《乾元山》。师生朝夕相对,耳濡目染自能学到许多技巧,但也可能常听到观众感叹後辈功力未逮前贤,倍增压力。然而「舞台是裴艳玲的也是学生们的,但是归根结底是学生们的」,希望裴艳玲的後辈们能迎头赶上,有朝能看到另一个不逊於裴艳玲的《夜奔》,让观众「还看今朝」!